洞庭湖江豚密集死亡调查:民间与官方保护“急缓”错位凸显保护之困
岳阳申请江豚保护区12年没批
湖南省畜牧水产局昨天发布消息称,洞庭湖水域发生江豚连续死亡原因已部分查明,一头江豚据推测可能被螺旋桨击中致死,另一头死因暂时无法确定。此外,经核实死亡江豚数量为6头(4月9日至15日),而之前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发布的3月以来的死亡数字为12头。
“在岳阳二十多年,没有看到(江豚)这么密集的死亡。”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会长徐亚平说,洞庭湖2008年有200多头江豚,今年只剩下了80多头。
在渔民眼中,江豚有灵性,好似洞庭湖的“湖神”。一旦江豚在水中来回跳跃,就意味着当天湖上会有大风,渔民据此安排自己的打鱼活动,“大脑和人的一样(发达)”,岳阳市鹿角镇渔民罗一平这样说。
这一次江豚连续死亡事件,让人惋惜的同时,也再次让人们关注洞庭湖的生态问题。中科院水生所一位专家称,因东洞庭湖与长江接合口附近航运、采砂频繁,阻断了江豚游走的通道,使得洞庭湖江豚成为了孤立的种群,这意味着江豚走向灭绝越来越快,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灭绝的豚类。
据悉,湖南下一步将选择生态状况良好、适宜江豚生存的洞庭湖特定区域,探索江豚迁地保护措施。但现实问题是,岳阳已经申报了12年的江豚保护区仍迟迟未获批。
民间之急
三个多月负债100多万
湖南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会长徐亚平曾说,如果江豚没保护下来就自沉洞庭湖,与江豚共灭亡,“人类已对不起白鳍豚,不能再对不起江豚了。”早在2007年,白鳍豚就被宣布已经功能性灭绝。此次江豚密集死亡事件发生后,徐亚平更加悲壮,“(与江豚)十年共存亡,现在都等不到十年了。”
徐亚平关注到江豚的锐减,是在去年8月。供职于世界自然基金会长沙办公室的韦宝玉辗转联系到他,并告诉了他江豚锐减的情况。
徐亚平开始进行实地调查,最后写成一篇稿件发在《湖南日报》上。这篇名为《洞庭江豚,你在哪里?》的文章,讲述了他与渔民何大明一起在洞庭湖中寻找江豚未果,却看到种种威胁江豚生存的状况,如围网、“迷魂阵”、壕坝、电打鱼及大肆捕捞食物链底层生物螺蛳的现象。
比起徐亚平,洞庭湖渔民何大明更早开始关注江豚。何大明祖祖辈辈都是洞庭湖上的渔民,看着渔业资源越来越少,想成立一个协会进行保护,但并不顺利。即便如此,他仍然于去年4月起自发组织渔民在湖上进行巡逻,“我们没有执法权,只能对非法捕捞者进行劝导,或者打电话给渔政(部门)、媒体。”
为免别人指责,何大明等巡逻渔民还卖掉他们的渔具及部分渔船,只剩下三艘渔船供巡逻之用。而巡逻的费用,则是由这些渔民自掏腰包。何大明说,去年巡逻就花费了5万元。
而徐亚平在实地探访多次后,向环保、渔政等相关部门提出建议,因觉得官方行动很迟缓,他便于今年1月8日成立了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协会的三大目标是:尽快让江豚升格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助推政府尽快建立东洞庭湖江豚保护区、探索实施江豚迁地岳阳南湖保护。
该协会提供给早报记者的一份材料称,从成立至今,尽管没有获得社会一分钱资助,但已完成投资达104万多元(负债)。“都是自己出钱,政府没有拨款,也没从企业收到一分钱。”协会志愿者徐典波告诉早报记者,并反复强调,这100多万元还是徐亚平依靠自己的人脉,人家“买面子”给的折扣价,且债主也没有过急地催债。
徐亚平说自己是农村出身,保护江豚事情上有老家的习惯,“先借钱、借砖、借瓦、借木头,先把房子建起来再说。”
官方之缓
保护区申请12年未获批
岳阳民间保护江豚力量在积极行动,但相关部门却被质疑不够积极且行动迟缓,最被人诟病的是江豚保护区迟迟未能建立。
今年2月14日,徐亚平在《湖南日报》发表文章《湖南岳阳市建了7年的“江豚保护区”还在纸上》。文章称,早在2001年,国家农业部就制订了《长江豚类保护行动计划》。目前,长江中下游已有湖北、江西、安徽、江苏等省建立了6个江豚自然保护区。2005年,农业部拨专款350万元给岳阳,筹建“岳阳东洞庭湖长江江豚市级自然保护区”。
但被岳阳市畜牧水产局沾沾自喜、津津乐道了整整7年的所谓市级“岳阳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只是停留在纸上,因为一无保护区域图,二无招牌,三无界碑,四无标志,五无标本。不过4月18、19日,早报记者在岳阳市进行采访时,发现北门渡口渔港码头和岳阳县鹿角镇鹿角码头分别有一块“岳阳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的界碑。另据渔民介绍,在城陵矶还有一块界碑。渔民称,界碑是今年2月才竖立起来。而界碑上也写着 “二零一二年二月立”。
据渔民介绍,在建立界碑的同时,在鹿角码头还建立了“岳阳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鹿角观测站”,市渔政管理局提供了担架、消毒酒精、药棉等,供给渔民及志愿者救助江豚,但并没有安排专人负责,也没有配备专门的场地和船只。
早报记者透过“岳阳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鹿角观测站”房间的玻璃看到,屋内墙上挂着一个红色大包,房间内部则放置着床铺、锅碗瓢盆及各种杂物。据渔民罗一平介绍,红色大包里是担架,而这个房间是码头人员自用,只不过把救助江豚的东西放在里面而已。
“岳阳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为何一直未建成?岳阳市渔政管理站书记卢益卫告诉早报记者,岳阳市在1996年就曾下文建设保护区,但市一级的保护区建设必须得到省里审批通过。岳阳市相关部门从2000年开始申报,但因为国务院规定成立保护区,不能与其他保护区区域重叠,而整个洞庭湖已经是国家湿地保护区,因此湖南省一直没有批准,“目前项目还在争取,在报批过程中。”
岳阳市为建立“岳阳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多次跑到北京争取农业部支持,最终农业部拨款350万元筹建经费。对于尚未审批下来就竖立各种界碑是否合适,卢益卫说,这说明岳阳市渔政部门意识超前,“国家拨了一点钱,就把这些搞起来。”卢益卫表示,农业部拨款先后用于办公楼和观测站建设,以及车辆及快艇的购置等。
卢益卫还领着记者去看了北门渡口渔港码头的“岳阳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东风湖观测站”。这个观测站早在2006年就建成,比起鹿角的观测站来说更专业,有自己专门的场地。早报记者在房间里看到,一个柜子里放着一些消毒药品及药棉,墙角堆着几副担架,但房间里落灰很多,看来很久没人进来过。
岳阳市湖滨大道旁的一栋办公楼挂着“岳阳市水生野生动物保护中心”和“岳阳市渔政管理站”两块牌子。卢益卫说,因为保护区未批下来,所以没有机构、编制和经费,保护区和渔政管理站现在算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卢益卫承认,虽然保护区没批下来,但一直在做江豚保护工作,包括治理污染、打击非法捕捞,及时救助搁浅、受伤的江豚,同时还向广大渔民宣讲江豚的重要性,只是保护人员和渔政人员是同一批人马。
保护之困
迁地保护成唯一选择
虽然步调不一致,但谈到威胁江豚生存的原因,民间协会、官方及中科院水生所专家却达成了一致。
一是航运及采砂船只的影响。螺旋桨产生的噪音会影响到江豚的声呐系统,使江豚失去方向感,极易被绞入螺旋桨。据卢益卫估计,洞庭湖上的固定采砂船有60-80只,航运船只有六七百只。
二是非法捕捞的影响。一方面通过影响江豚的食物链,间接影响江豚;另一方面,一些恶劣的捕鱼方式还会直接伤害江豚,如渔民捕鱼时候建的矮围,可能导致进入的江豚被困死。
卢益卫还表示,洞庭湖水体面积缩小了,这就导致江豚的生存环境会被压缩。此外,一些企业排出的污染水体,以及灭螺药、芦苇杀虫药等流入洞庭湖中,都会严重威胁江豚的生存。
卢益卫直言,保护江豚需要多部门联动才能解决,不是仅渔政部门一家就能够解决。
4月17日,岳阳市长盛荣华就近期江豚死亡事件召开紧急会议,他在会上强调了江豚保护的复杂性,称这需要法律授权、行政许可,要有经费技术力量等支持,非法捕捞、采砂的治理“有相当大的难度”,且有些问题积重难返,如企业排污虽经省政府 大力治理仍“有所反弹”。
中科院水生所副研究员王克雄坦言,虽然就地保护没法放弃,但难度很大,迁地保护就成了唯一的选择,而且湖北石首天鹅洲已经提供了一个现实的成功样本。
湖南省畜牧水产局昨天在发布江豚死亡原因的同时称,下一步将组织开展江豚保护科学研究,选择生态状况良好、适宜江豚生存的洞庭湖特定区域,实施江豚迁地保护工程。
卢益卫向早报记者介绍,岳阳从去年就开始了将江豚迁到岳阳市南湖的动作。南湖是一条狭长的水域,西端只有一个很小的口子与洞庭湖相连。在南湖里,航运、采砂等情况比较轻微,而鱼类也得到了更好的保护,出租车司机告诉早报记者,南湖里的鱼都不允许用饲料喂养。但迁地保护难度同样不小,卢益卫说,江豚有野性,在一个环境下生活惯了,突然搬离,让其适应新环境,需要创造各种条件。
卢益卫说,岳阳市政府已经向中科院水生所豚类研究专家王丁发出邀请函,请他来调研江豚迁地南湖的可行性。而岳阳市政府还表示将尽快研究落实有关专门江豚保护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