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墓地———黑石子
在江波浩荡,山野苍翠的长江边上有一个重庆人闻之黯然的名字:黑石子。这是一片无名墓地,距主城区10华里,“大隧道窒息惨案”和大轰炸中无人认领的罹难者,大部分掩埋于此。2001年,重庆市博物馆组织专业人员对当年的情况进行了调查。申纯祖(原黑石子保长):轰炸重庆的遇难者为什么送黑石子?因为这儿专门有一个从事慈善的浮尸会。江上漂来死尸,浮尸会负责打捞掩埋,另外,山上还有从事慈善的坟地,专门掩埋死后无人认领的外省人。
我印象最深的是“六五”惨案。当时我本人任职重庆市救济院儿童教养所第三所管理员,收留的流浪儿童约有一二百,供衣食住。遭日本飞机轰炸后,重庆市救济院第三所和第四所的人员全部搬迁到江北县白云山寨子内住下。有一次下午,我回黑石子时在途中走到江北矛溪桥,听到防空警报响,此时路上不准行人走动,我就在桥上的石梯坎上坐下,看见日本飞机飞临重庆上空,轰炸南岸玄坛庙。警报时间延长了很久,因此在重庆较场坝十八梯重庆市防空洞隐蔽的人民,由于人数太多,洞内空气非常稀少,在未解除警报前,洞门不准打开,洞内的人全部窒息死亡。死者的尸体全部运到朝天门,由黑石子的木船运到黑石子黄角滩。一共有18条船,每船装尸体20—30个,共运了两次。尸体运上岸,堆放在白沙沱,再由黑石子力行帮派力行工人运至匡家湾、李子林、大石坝等地安埋,大约有五六百具尸体,因力行帮的人员有限,抬运不及,剩余的尸体,安埋在白沙沱沙坝下面。江水一来,冲得尸骨无存,大轰炸的死者太惨!
刘吉祥(黑石子村村民):重庆大轰炸开始时,我10来岁,看见大量的尸体运到我们这儿。寸滩、黑石子、朝阳河的柏木船都被调到朝天门运死人。死人运到我们下面的黄桷渡码头,然后抬上坡,埋在我们社和上面的大石坝社。“五三”、“五四”大轰炸和大隧道惨案后,尸体成百上千的运来。高高的堆在河边。一群狗跑去噬咬,肠子扯得到处都是。当时,凡是过路人都被抓来抬死尸。但人手还是不够,天气热,尸体腐烂得快,有些人一路上把尸体丢在沟里,上面洒一层土,一下雨,这些尸体露出来,又被狗咬,惨得很。我们这块土当时是重庆桐君阁药厂老板的私地,他让出来埋死人。我清楚记得挖了四个大坑,每个坑埋了几十个人,其中一个坑就在我家下面一点,聂美德的房子下,他修房子时,挖出的人骨多得很。
埋了死人的那些地方,一直没有种庄稼。解放后大炼钢铁,搞“打山填平”运动———铲坟、毁观音、开荒,那几块坟地上才种了粮食。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搞不清楚埋死人的事了。
胡志成(黑石子村村长):我在1953年至1955年担任过黑石子村的村长,后来长期担任大石坝队的队长。大石坝在大轰炸之前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当时属于真德堂的帮会会地。它是由一个有钱人张利元买建的。张利元有了钱想做善事,特地把这块地买来掩埋重庆城那些无名无姓、没人关照的死人。他还有条船,专门从朝天门送死尸。大轰炸时死人太多,有的一家一家地死光,政府把那些尸体一船一船地运来,打算全部埋在真德堂。但是有几次尸体运不及,还没抬上坡顶就埋了,甚至丢在了半路。不过,大石坝还是埋得最多,我的屋前屋后都有尸骨,随便几锄头下去,就挖出人骨。
黄树云(黑石子村运尸人):我是当年抬、埋尸体的人。从39年到41年,干了近三年。当时,我们6个人一组,其中三个是从牢狱里派来的。尸体送到黄桷渡后,我们负责抬上坡,挖坑,掩埋。也不一定是抬,有时背,有时扛。因为有的尸体有几块薄板,有的只裹一床席子,或者有布包一下。没有薄板的,我们就背、扛。遇到腐烂的,就遭罪了。通常,我们大坑埋十多个,小坑埋几个人。这周围山坡上到处是死人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埋的死人太多,我们不敢喝附近井里的水,每天跑很远去挑水。解放后我们在坡上种红苕,红苕大得很,但好多人都不敢吃。又种甘蔗,甘蔗又粗又大。可见这一片土地肥。我们干活,常常挖到人骨,包括完整的头骨。猪儿拉肚子,我们就去捡人骨头回来烧成灰拌在饲料里,给猪治肚子。
当年也曾有家属来哭,但很少。这几十年根本就没人理会了。不过你们若要挖人骨头,容易得很,对面橘子林里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