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2008年的冬天,沉珂的确认认真真地想要去死。
她记得那天是个什么节日,晚上天气特别冷。保姆放假回家了,空落落的房子只有她自己,父母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窗外有人在放烟花,节日的夜晚看起来五光十色,而她却因为毒瘾发作蜷缩在椅子里呕吐。登陆QQ想找当时的网上爱人说说话,发过去一条消息,对方头像一直是灰的。她突然觉得,「这么多年了,我好像在看一出电视剧。我好想把这个电视给关了。」她关掉电脑,吞下很多安眠药,最后用刀子割开了手腕。
如今她依然记得那种疼,「真他妈疼啊,真的好疼啊。我感觉那个时间就是度日如年。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有意识?」 在电话采访里,她忍不住骂了粗口。
事实上,沉珂的家境很好。爸爸是一家上市医药公司的老板,白手起家把生意做得很大。他对沉珂和弟弟只有一个要求:安安静静地待着不要影响他的事业,不要做出让家庭蒙羞、无法收拾的事情。他几乎永远不在家,偶尔回家,也不会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跟小孩交谈上面。妈妈跟爸爸关系很糟,一年到头在国外度假。小学四年级,爸爸给她转学去了长沙一所全封闭式贵族学校,从此父母几乎完全从她的成长途中退场,甚至有好几个春节都是打发她在校长家里过的。
她在这里认识了大她两届的易珑静。那个时候沉珂愈加封闭孤僻不爱说话,易珑静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们在晚自习时偷偷溜出来逗街对过面店老板的小黑狗,到了周末的晚上,两人偷偷挤到同一张小单人床上,相互挨着说很多很多的话。
易珑静说,爸爸妈妈又吵起来了,爸爸把妈妈给打了,不准妈妈回外婆家。今天我给外婆打电话,外婆哭了。
沉珂想起爸爸。她说,大人为什么老是那样?
她们越来越亲近。沉珂发现跟易珑静待在一起特别安心踏实,而易珑静跟其他男生或女生多说几句话,她心里就特别难受。易珑静生日,她写一张卡片给她:你是我所有的快乐,没人取代。我们永远在一起。终于有一个夜晚,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尝试着碰了碰对方滚烫的嘴唇。但是也仅此而已。
可恰好是寝室里最八卦的女生看到了那张生日卡片。没两天,她们的事情就传遍了学校,并且传得非常肮脏。沉珂说自己无所谓,但她见不得易珑静被欺负,跟那些传小话的女生狠狠打了一架。事情很快闹到老师那里,易珑静的爸爸被叫到学校。沉珂记得那是个高大的「看起来有些吓人」的男人,一句话不说,进来就扇易珑静耳光。他当天就让女儿休了学。
易珑静离开学校的那天,沉珂生平第一次自残,用小匕首割开了虎口,「我感觉那是我懂的第一个事理,就是不是做好自己就够了,总要有一些该死的人他要来伤害你。可是我无能为力,我又特别渺小,我做不了什么。」直到毕业,她再没主动跟老师和同学说过任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