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窗
江津的哥哥江洪已经49岁,胡子花白,右腿膝盖松松垮垮,那是运动生涯留下的后十字韧带断裂后遗症,坐在滇池旁的春日里,他告诉《人物》记者,弟弟江津那年还有两年就退役了,他为弟弟惋惜,也感叹一个球员是无力抵抗恶劣的大环境的,他也曾是一名出色的职业门将,因拒打假球被迫退役,‘你要在足球圈里混,你咋办?’江洪替弟弟解释,‘你将来咋办,你当不当教练?中国这种大环境你说怎么可能?’
不止一个人问过江津,那么多球员参与假球,只有他进来了,冤不冤? 他后来想通了,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认,‘我们比较有名吧,影响比较大,其他打假球的没有我们有名。’
在燕城监狱的日子,江津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在八一队的生活——他必须侧着身缩着腿睡在木板床上,姿势和童年时一样。有时,要想伸直腿,就睡在床板对角线上。
监狱里有果园和菜地,他在里面种卷心菜、种桃树杏树,同样在种菜的,还有当年的足协副主席南勇。江津是监狱里的名人,一些球迷犯人会慕名和他打招呼。原本,囚犯们也踢球,有时候让他指导指导,但后来,薄谷开来也转到了燕城监狱,在大操场的活动就取消了。
监狱举办篮球赛,江津第一年参加,优胜者可以获分减刑。他运动员身板,占尽优势,后面几年,他不再参加,将减刑的机会让给其他人,‘有些东西,你得让给别人,不能什么你都占着,是不是?’这是江津的生存之道。
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在监狱这样自如地生存。刚进来时,江津也失眠、想不通、恐惧,‘你要是说判个几个月、半年、一年的话,那还行,5年半,我操,说不着急,能不着急吗?’听到判决时,他不敢想象——5年半,5年半怎么过?最痛苦的时候,曾偷偷哭过一场,失眠就整宿整宿地听收音机。
启蒙教练刘国江来监狱看他,江津记得是2013年最后一天,他和刘指导相对而坐,好多年没见了,却是在监狱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您头发白了。’
刘国江说,你也白啦。
后来,江津决定把日子只过成今天和明天——在监狱的‘今天’,还有出狱的‘明天’。
哥哥江洪也曾去监狱里看过他,江洪告诉《人物》,当他看到着穿着囚服的弟弟走向他时,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是10年前的世界杯,江津戴着队长袖标站在球门内,意气风发。那是弟弟职业生涯的巅峰期,江洪坐在电视机旁看比赛,同是守门员的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是自己处在那个位置,会不会扑出那记射门,做得更好?‘虽然他是你的弟弟,你会祝福他,但是你们又是同行,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既是竞争伙伴,又是手足。’但在监狱里见到弟弟的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我说,来,我们拥抱一下’。
他们抱了10多秒,这是江洪记忆里兄弟间最温暖的一次接触。
2015年12月1日,北京一个重度的雾霾天。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江津减刑8个月,提前出狱了。他的妻子和父母满心欢喜地在冬日里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