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常常能看到别人心里的鬼。
因为他以为每个人心底都住着一个鬼——他也不例外。
昨天,他剃了个自认为超酷的头,叫“一马平川”。想来回头率还不错:街上美女们瞪得他心里直发毛。回到老营他想向主任讨虚赞,耍着花活地夸主任今儿个真帅,主任瞥了瞥他,回道:成,你也挺帅,好了吧。他想:靠,这一个“成”加一个“吧”基本就把“我帅”削没了。
他哥们儿让他帮着选一个生日礼物送给哥们儿的傍尖儿,他把一份包装精美的“凸点螺纹激情巧克力味装”的杜蕾斯礼盒递到哥们儿手上,说:我觉得商场超市礼品店最该卖的就是避孕套,因为没戴套,丫小宝子下个月要在北京饭店结婚了:悠着点儿,小子。
他顺便也给他媳妇买了东西,他说自己总是明白媳妇想要什么。
然而大多时候他知道并不代表他会做——他说这点他会自我深度检讨。
他去参加一个正儿八经的“社会娱姬大会”,他小人得志似的贼拉兴奋,他说自己好几年都没这么有激情了——大会领导那匪话讲的,啪啦啪啦地,跟说荤单口相声外加评书伴奏似的。整到最后,他感觉自己就像李白一样晕菜,旁边一姑奶奶猛地给他一句:你新来的吧你,小样。他结巴道:我是小小小小小样的吧,你是姑姑姑姑姑奶奶呀。他说自己这倒霉孩子,唧唧歪歪不得癌。
看报上说最近换妻很流行,他就问与他一同上班的嫂子,说我一直没搞清白换妻到底是把别人老婆换自己家吃饭洗衣喂奶睡觉呢?还是就只换来睡觉?他嫂子貌似非常愤怒,爱搭不理地说:你爱咋地咋地,自己看着办。他想:哦耶,懂了,怪不得她是我嫂子,我却不是她姐夫——人生中大半事情都得自己看着办。
下班后,他与同事去澡堂子搓澡,刚用搓澡器自摸到半截,同事就冲完抬腿要走,他嚷:小全子你打肥皂了吗?迎面进来一面目模糊性别不清的对着他喊:嘿正好,给我搓搓背!他说这是对他人格极严重的侮辱。那人说对不起哥们儿,我只是想找个搓澡的而已。
他很义勇军地正色道:我可以陪聊,可以陪酒,但绝不给人搓澡——你不能羞辱我的人格。
他心说:我还有句话没说完呢,你怎么不跟我谈价钱,不谈钱就是羞辱我人格——咱好商量。
后来回家他一琢磨,简直醍醐灌顶。
他说从此后,他为自己下岗再就业找到了全新出路。
搞了几天媒体,他说:姥姥的,我终于懂了丫媒体是什么:点你是你就是,不要脸不是新闻。现实主义被腐化得太厉害,在大家都厚题(扯)淡文的而今,我丫也快成为一个标题党骨干了。他就像鲁迅一样头发倒立,不再花拳绣腿地忽悠拯救地球,而开始出入胡同旮旯,为人民娱乐。
他知道自己菜,他说要跟自己拼了。从一早儿八点起,到晚上六点下班,他一共做了如下要事:吃大碗卤煮火烧;发呆望天;写了两篇无赖新闻;偷窥比基尼娇娘;决心群殴组织;东张西望、顾盼生怜。他对自己很文艺而感到羞愧,可是部长对他说:你要坚强你要勇敢你不要胆怯不要慌里慌张、不要害羞你从此就要流浪。就这样,他吭吭哧哧地点头傻笑,恰似生了痔疮。
他经常在比赛场门口被“北京老黄牛”们用京片子削得一愣一愣的,他说逼得他差点跳墙头,但怕走光,没敢。一黄牛大爷说:跳呀,我给你放哨。
他主任教导他说:别老把困难净留给他人,逮着容易的就上。
他回:得嘞,我办事您放心,我死了您给我烧十个二奶。
他说自己十足就像那癞蛤蟆都快被攥出团粉来了。
他对我说这年头赶稿子要不上个风雅颂、赋比兴,嘿,都对不起咱这张脸。
他像只黑猩猩般站在地球村内线猛投三分球,他很佩服自己没有现眼。
他说自己简直都可以上休斯敦火箭了。
如今是一个越来越尊重个人奋进的时代,他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是万般矫情深种。
他回到办公室突然瞥到某男跟隔壁87后女孩互吐芬芳。
他想还是我们单位牛逼——性价比贼高。
他说当流氓加上文化的时候,那简直比草莽流氓更加所向披靡、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为了他那崇高的理想,吃了七天肉。
他说这世界就好比抻面:你不可能想抻多长就抻多长,先得掂掂自己的承受斤两与技巧:
面死了能够撑死你;面发了能够虚幌死你;面被刀削能够玩死你……
还是做锅面疙瘩汤吧,人有时候要多面有多面。
他扬言等到父亲节那天一定给他爹写首诗孝敬一下,开头打算这样写:
父亲,您就像钙片一般伟大,永远抬头望天让人等到面瘫,淌了一身汗……
他说我们这世界是一个潜规则的大家庭。
身边的他她它,比黑社会还黑比乱坟岗还乱。
不信大马路上抓一对儿:不是第三者,就是第四者,再不就是第六者,第八者……
他知道太甜的东西往往对牙齿不好——恬不知耻,他懂。
吃回扣的人太多,别人让他,他一向温和地说:您们请,我随意。
他害羞地想:吃吧,小心转年我的生日就是您祭日。
他说有句话女的说就没劲了,还得大老爷们儿说:
这世道,总是该失贞时不失贞,不该失贞狂失贞。
他说这年头被逼得动辄就得行使流氓叙事。
最好再在脑门儿上刻几个大字:非猪流感人士,超级汗。
小人和贵人他说都得感谢:谢谢您们就好像我亲生的朋友一般,每一挺子弹都挺得我永垂不朽;谢谢您们教诲我要坚强——他人打你脸时也请来擂他的脸。
他说,这世上最难堕的胎:就是鬼胎。
显然,很多人,并不是因为鬼自个儿爬到他肚子里去觊觎世界的。
而是其自己腿软——向鬼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