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6年手语翻译后,唐帅转行成了律师。原因很简单,接触了上千起聋人案件,他没看见一个会手语的律师。那些通过法律援助请来的律师,许多只是“走走过场”,因为即便通过手语翻译,他们仍然很难同嫌疑人交流。
一个老奶奶曾找到唐帅。她女儿因涉嫌偷盗一部苹果手机被捕。在通过手语翻译完成的笔录中,女儿已经招供,但她告诉母亲压根儿没偷。唐帅调取审讯录像才发现,嫌疑人坚称“没偷”,手语翻译却翻成“偷了一部金色的苹果手机”。
他发现,没人对手语翻译的工作进行审核,还有许多翻译是教师出身,只会国家规定的普通话手语,不会聋人在生活中常用的自然手语,同嫌疑人经常是“鸡同鸭讲”,只能连蒙带猜地揣摩他们的意思。
有一次庭审,唐帅直接打断手语翻译的演示,指出对方偷工减料,完全跳过了“庭审规则和被告人所享有的诉讼权利”那一大段。翻译唰地红了脸,从没人这样质疑过他。
转换角色后的唐帅曾为一个聋哑男人辩护。他在公交车上偷了一个老太太的钱。整整两万块现金,老太太东拼西凑借来的,准备给患病的孙儿做手术。结果,钱被偷,孙儿在病床上因肾脏衰竭死去。
开庭时,唐帅看见,庭下密密麻麻坐着老人的家属,大家神情哀恸,悲愤难平,有人指着他大骂,“这种人渣,你为什么要替他辩护?”
唐帅从辩护席上站起,请求法官允许他讲一个故事:这个聋人拿偷来的钱做了什么?他去给一个好友的遗孤交了学费。孩子的父母也是聋哑人,在一次自然灾害中去世,这个聋人自己也没钱,却还想着帮好友的孩子。
“好人与坏人没有绝对的区分。”唐帅坚信,替这些听不见、说不出的聋人辩护,是在维护他们应有的权利。
在唐帅今年写的那份议案中,他建议成立一个独立的手语翻译协会,对涉及聋哑人的司法审讯录像进行鉴定,不让手语翻译成为“事实上的裁决者”。同时,这个协会还能对手语翻译进行培训,让他们学习法律、医学等专业术语,制定翻译规范。
这份凝结了他多年调研经验、言辞激烈的议案,激起的反响并不那么大。一切正如唐帅的预期。媒体依然称唐帅为“唯一的手语律师”,但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唯一”。
唐帅连续几年没休过周末,几乎每天面对卷宗和手机熬到凌晨。出现在律师事务所时,他从不穿西装皮鞋,同记者见面时,他的衣服胸口处有明显的污渍,他没心思管。作为律所主任,唐帅请来专业教师,每天给所里的律师上手语课。但培训了一两个月,收效甚微。
他又换个了思路,招来5个聋人大学生。毕业后,他们有的在富士康的流水线上装配过电子产品,在必胜客的厨房里和过面粉,有的带着平面设计作品求职一直被拒。唐帅发给他们生活补助,让律师给他们讲课,在PPT上打字释疑。如今,他们成了唐帅的助理,能给聋人解答简单的法律问题。
近两年,唐帅逐渐将重心从为聋人代理案子转移到普法上。连续5年,他担任区残联的法律顾问,一年工资不及接一个普通案件的报酬。他每月给区里178个聋哑人开讲座,告诉他们最基础的法律常识,包括什么是犯罪。
为了扩大覆盖面,他又鼓捣起App和微信公众号,要求自己律所的所有律师都注册,免费在上面给聋哑人提供法律咨询。最近,他还办了一个全新的普法手语节目《手把手吃糖》。在第一期节目中,唐帅用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漫画介绍了什么是“庞氏骗局”,因为近几年他发现有大量聋人参与所谓的投资被骗。
唐帅希望做点“实质性的普法”。有调研显示,出现在新闻节目中的同步手语解说,由于是标准的普通话手语,而且翻译时省略内容过多,绝大部分聋人甚至聋哑学校出来的学生都看不明白,向聋人群体传递信息的效果极其有限。而在唐帅的节目中,他自称为“糖”,使用简单易懂的自然手语,希望节目就像糖果一样,每个聋人都吃得下去。
一期节目,唐帅要录两遍。屏幕左边的他,穿黑色律师袍,戴红色领巾,说普通话。屏幕右边的他,穿黑色休闲服,戴红色围巾,手势飞舞,眼神和嘴唇仿佛也在交流。节目还配上了字幕,满足聋人群体的所有需求。
做这些普法工作,几乎占用了唐帅的所有业余时间。有时候,他感到难以为继,“年轻人有的活动,自己几乎都没有”。近两年的收入也都砸在这些“副业”上,车早就旧了,他舍不得换。
支撑着他的动力只有一个——“假如真的就这么一个手语律师,我不做,良心上过不去”。他告诉自己,只要继续向聋人普法,他们的法律需求就会日益浮现,最终得到社会的重视。这样,至少以后不再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希望越来越多的人为聋哑人发声,不要让他们再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