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志摩日记》中,记述了1918年10月1日他和一班文友,如任叔永、朱经农、莎菲女士、胡适、马君武之属,在西湖赏秋,随后往钱塘江观夜潮水。任叔永向他介绍了汪精卫,这是徐志摩和汪精卫的第二次会面。这一次他感受更深了,怎见得呢?“他真是个美男子,可爱!适之说他若是女人,一定死心塌地的爱他。他是男子,他也爱他!”
查汪精卫年谱,此时他正任护法大元帅府代理秘书长。九十月间,他正在上海杭州一带活动,遂得以和志摩等见面。志摩仍嫌不足表达他对汪氏的爱戴,描述其气质:“精卫的眼睛,圆活而有异光,仿佛有些青色,灵敏而有侠气”,吃饭的时候,十个人挤在一个小船舱里,品尝地方风味,“精卫闻了黄米香,乐极了。我替曹女士蒸了一个大芋头,大家都笑了,精卫酒量极好,他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的白玫瑰。我们讲了一路的诗,精卫是做旧诗的,但他却不偏执。”这一段时间,他们都在浙东一带活动。又过了十天,即十一日,他又记述,张君励向陈衡哲大献殷勤,胡适见之狂笑,而马君武呢,“大怪精卫从政,忧其必毁。”这种忧虑来得令人惊奇,因为日记是见面活动的当天就记录下来的,仿佛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果然,二十余年后,他投向日军的卵翼。
数十年来,《徐志摩日记》未单独整理,史料价值甚见珍贵。而其对汪精卫的印象,好到无以复加,从外形到内在气质,节节赞美,尤嫌不足,又借胡适之口,异化性别,想到婚姻上去,即令知其不可,仍表态爱恋一如既往。这叫人想起陶渊明的《闲情赋》,那种无法遏制的想念。这是为什么呢?探其究竟,一者汪精卫外表俊拔挺秀,更兼有魏晋人物的高标出尘的丰采,如松如竹,矫矫不群,望之俨然。
一者汪精卫文学词采华茂,诗词独辟蹊径,气韵充溢,生面别开,论天赋论学力,俱无可挑剔,一者汪精卫更有烈士的行藏,以一地道文人,而曾经做出惊天动地的事功,流血五步,慷慨而为刺客,龙骧虎啸,睥睨山河,吐落肝肺,潇洒滑脱;综合事机,当世殆无有能当之者。故其身负当时青年的梦想和期许,蕴涵时代趣味圭臬的紧要的诸方面。于是他得到徐志摩近乎失态的赞誉,也就不出意料了。
后来汪精卫脱离重庆,到达香港,重庆方面看到这个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有不可挽回的降日之心,便以激烈的暗杀手段进行对付。汪精卫以当时中国第二号政治人物,置国危民辱之际,厕身敌国翼下,背叛父母之邦,到底无法博人宽宥。军统派出特工人员一路穷追猛打,发展成惊动一时的跨国刺杀案。1939年1月,戴笠亲临香港指导刺杀汪精卫,但是汪精卫却自1938年乘飞机飞赴越南河内,而军统的蓝衣社的暗杀活动,也即从香港开到河内来了。当汪精卫的政治秘书曾仲鸣住在河内的都城旅馆担任内外联络时,即为蓝衣社分子密切包围。晚上则与汪精卫一家住在高朗街72号,这是一座幽静的花园洋房。
1939年3月21日,凌晨二时半,军统特工六人砍开竹篱,从铁栅栏爬入花园,以人踏人的方式,攀上门窗,再以钩索爬上三楼层檐,开枪击中站在楼梯的卫士,又在厨房门口击倒二人,遂冲到曾仲鸣卧室房门,将门砍破,时曾仲鸣和夫人方君璧已闻声起视,即被一枪射中腿部,军特工旋即向曾仲鸣作密集扫射,后见目的已达到,又以为被刺者为汪精卫,于是急忙散去。
汪精卫受此惊吓,经过一番东躲西藏的巨大周折,才于四月二十八日逃出河内,辗转抵达上海。其间充溢着与政治斗争有关的间谍战、神经战的神秘氛围。汪精卫从一个奋身谋炸清廷亲贵的激进分子,后在政坛上屡遭暗杀,结果蜕变成一个铁杆汉奸,他是怎样一种心态呢?人们站在历史研究的立场看他在被军统跨国暗杀之后所做的一首律诗,不难窥出其中一些隐情。其诗写道:
卧听钟楼报夜深,海天残梦渺难寻。木楼欹仄风仍恶,灯塔微茫月半阴。良友渐随千劫尽,神州重见百年沉。凄然不作零丁叹,检点生平未尽心。
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四届六中全会,会后,全体委员下楼合影。以晨光通讯社为掩护的暗杀者潜入采访,由孙凤鸣执行,向汪精卫连发三枪,击成重伤。1944年因枪伤迸发死去,起自暗杀,死于暗杀,这也许就是汪精卫一生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