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三国演义》,是本破破烂烂当的书,是我用三天的午餐口粮(大约六两大米外加三块红薯)贿赂同学借来的。
饿着肚子读的,因而印象特别深刻。
少时在我的认知里,人,只有好坏之分。要么好人,要么坏人。曹操集团的,都是坏人,而刘备集团的,绝大多数都是好人。至于孙权那帮子孙子,可以无视。“张关赵马黄”,成了我生命中的偶像。
此后,在初中、高中阶段,依然借同学的《三国演义》来读,不断重温那些耳熟能详的情节,认识也渐渐深化了一些,比如成语典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孜孜不倦、一马当先、大器晚成、饱学之士、兵贵神速、偃武修文、晏然自若、探囊取物、义不容辞、偃旗息鼓、天翻地覆、不识时务、不可多得、对症下药、赴汤蹈火、画饼充饥、矫枉过正、势不两立、丧家之犬、不毛之地、张牙舞爪、不得已而为之、兵临城下、绥怀开导、不成体统、成群结队等等,都出自这一时期。
英雄辈出、文韬武略,多么辉煌的时代。可以说,三国英雄,一直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直到后来看了《三国志》,又看《后汉书》《晋书》《蜀阳国志》等,却越看越迷茫,越看越糊涂。蓦然回首,才发现历史像一条装饰着吊坠的花格子裙子,无以复加的功能化,已经超出了一块土布所承载的负荷。在我们津津乐道的背后,三国,除了英雄气概,除了文韬武略,还充满了杀戮、血腥和痛苦的呻吟。
(注)文中插图由“家薛金”绘
客官,你想想啊:
自公元184年黄巾之乱起,到公元280年东吴孙皓降晋,也仅仅96年,这段历史时期,相对于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来讲,只能算惊鸿一瞥。但这段历史就是如此地家喻户晓,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平民土匪,都津津乐道,几乎超过了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件历史事件。三国故事,融入了中国的传统文化,融进了中国人的血脉。古代,如此;现代,亦如此,甚至还对世界文化产生着巨大的张力。
太不正常了!
汉桓帝永寿三年(157),中国有1067万多户,5648万多人。经黄巾起义、军阀混战,《后汉书。桓帝纪》载“豫州饥死者什四五,至有灭户者”。
那么,军阀混战后全国人口究竟减少了多少?曹操有一首诗,叫《蒿里行》,最后几句是这样描写当时的情景的:
淮南弟称号,刻玺於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如果按照曹操的说法,人口锐减,只有1%的人还活着,那么仅剩下56万多人。显然这种算法是不合情理的,1%仅仅是曹操的猜度。但从他的估计中,我们一斑窥豹,人口锐减的程度已经触目惊心了。
公元265年,三国人口总计才767万。晋武帝太康元年(280年)三国复归一统,中国人口只有1600万多人了。与公元157年相比,在123年间,不增反降,少了4048万人。
难怪很多人惊呼,华夏一族,几近灭绝。
4000多万人啊!人到哪里去了?
《三国志》中董卓传的记载:公元192年,董卓部将李隺、郭汜攻破长安,“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隺等放兵劫略……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食略尽。”《晋书》记载 ,“人相食啖,白骨盈积,残骸余肉,臭秽道路。”
两部史书的记载都近乎惊悚,残缺不全的死尸,一堆堆凌乱的白骨,到处充满腐尸的臭味,远处不时传来乌鸦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这种人间地狱的惨景,也只有在欧美的恐怖片中才能看。
原来如此,但不仅仅如此。
在三国鼎足之势还没有形成之前,屠城,是三国枭雄们惯用的手段。
董卓派遣军队到百姓正在赶集的阳城,大肆抢掠,男子被统统砍头,驾着死者的车子和牛,将抢来妇女、财物装在车上,把砍下的头颅挂在车辕上,“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妇女”,喊着万岁的口号,驱车回洛阳,说是讨贼获得的战利品。董卓下令把这些头颅烧掉,抢来的妇女被分配给士兵为婢妾。
曹操部进攻徐州被陶谦的军队阻挡,前进不得,便南向攻掠州县,坑杀百姓数万,竟至“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
曹操还在泗水坑杀男女数万口,尸体把河道都堵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