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这些是不是让你很恼火?
白岩松:我觉得很荒唐。现在很多事情都不要去寻求原因,都是无厘头。所有这些原因,只是大家在有了(我自杀了)这个前提下去为它寻找的合理化建议,你不觉得这是这个社会荒唐的一面吗?当某个荒唐的事情出来的时候,大家会从更荒唐的800个角度为这个事情寻找某种合理性。以前中国有句老话叫无风不起浪,现在无风真的起浪了。所以对这个事情,我说,我将活得很长很长,因为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去思考,当初我是为什么“自杀”的。(笑)
记者: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一下?
白岩松:这场“被自杀”事件,就是一场娱乐。不管是恶作剧,想黑中央电视台一下,还是借你来抨击一下舆论环境,不管是什么原因,最后都会变成一场娱乐。我能接招吗?我宁可“被自杀”,也不愿意被娱乐。
记者:怎么不用自己的节目把这个事情说一下?
白岩松:我能吗?在很多时候,所谓的名人,反而是弱势群体,我不愿意成为一场娱乐狂欢中的参与者。如果我做了,也会有人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说,你利用你的能力去追究别人的责任。那好吧,我就忍了好了。刚才我的同事还问我:“为什么不在咱们自己的节目上把这件事儿说说?”我坚决不同意,因为媒体是公器,我不能利用公器为自己辩论。
“这个社会真正应该做的,是让我们慢慢有信仰,慢慢有畏惧”
记者:这件事有没有给你的生活带来影响?
白岩松:一开始,只是笑一笑。但真能那么简单吗?当所有人都在娱乐的时候,没有人真正去想我会是什么感受。其实,真正让我难过的不是很多人的恶搞,而是很多朋友真的来安慰你,比如“岩松兄,别来无恙吗?”“需要倾诉的话,哥可以倾听。”自从有这样的电话和短信以后,我才突然真的难过了。
记者:为什么?
白岩松:因为你不知道这样的骚扰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开始两天我会大笑着去面对它,但看见好朋友来安慰我的时候,还是会沮丧,会困惑、犹豫、焦虑。但是我起码每天都在试着和自己对话,每天都是,41岁的人了。
记者:你被自杀了,问题出在哪儿?网络吗?
白岩松:网络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我绝不想因为它魔鬼的这一面去扼杀它天使的一面,所以我不会对网络说不。
记者:那问题在哪里呢?
白岩松:(通过这件事)你会揣摩到人们社会心态的一种变迁,人们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阅读越来越简单,看个标题就可以做评论了,急于表达。所以你看到,自杀的不是我,是人心。约束应该来自于信仰和内心,人要自律,约束自己。真正应该管制的不是网站,这个社会真正应该做的,是让我们慢慢有信仰,慢慢有畏惧。人在做,天在看。如果通过人的自律,把网络魔鬼的那一面去除掉,网络的空间还会更大。
“媒体这几年扭曲得厉害,不断地突破底线,而且今后会越演越烈”
记者:你也是个媒体人,对于媒体对这件事的炒作,你怎么看?
白岩松:从我个人来讲,这就是一乐儿,但如果跳出来观察,作为一个新闻人思考,就会百感交集。当我站在局外看的时候,我发现这样的事情不只我一个人遇到。翁帆在辟谣,说她怀孕不是真的。媒体到处都是这样的消息。
记者:你是担心整个行业的健康和未来?
白岩松:我最近思考最多的是底线的问题。(上面的)管理要有底线,要让从业者透气,要不断改革,让从业者看到进步,不能把友人逼成敌人,不能把理想主义者逼成现实主义者。但现在不幸的是,新的挑战出现了,而且这个挑战更大,就是媒体的生存压力,为了生存,编造新闻。媒体这几年扭曲得厉害,不断地突破底线,而且今后会越演越烈。我提醒大家注意,当中国媒体的开放和自由真的到来那一天,也许局面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混乱八卦,欲望横流,都有可能。
记者:身处在这样的行业中,你自己没有困惑吗?
白岩松:我在12年前的论文里写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其中有一段话:我们和新闻事业本身都需要进步,如果只有从业者进步而新闻改革停滞不前,有能力的人会一一失望地离开这个行当,但是如果新闻改革进步很快,而从业者不进步,改革是无以为继的。我觉得,12年前我说的这段话,现在看来还是挺深刻的。我一直都在这种悖论中前进,经常督促自己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