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天使,只是见证者”
丁瑜身材高挑、瘦削,思路敏捷,语言简明概括。但即使干练如斯,5年来面对226个死刑犯,对她的内心影响,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杀死自己母亲的包荣亭,2008年,接受丁瑜采访后一个月,走到生命的终点。在他临刑前的最后一刻,丁瑜见到了他。
“这是要去哪里啊,是上西天啊!”包荣亭走出一道门后自言自语,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工作人员要他留下遗言,他说没有。又问他有什么说的没有?
他回答:“说什么呀,要死了,说什么呀?”
没有亲属来送他,他的哥哥姐姐都没有原谅他。在众多穿着制服的人里面,他认出了丁瑜,在走向人生的最后旅程时,他觉得丁瑜是唯一跟他有联系的人。
丁瑜向他道别:“我们只能祝你一路走好。”
他转向丁瑜,说:“能握一下手吗?”
丁瑜愣了一下,随后用中指滑过他的手掌——这可能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包荣亭跟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接触。
丁瑜事后解释:“不知道握手能给他带来什么,能给他带来什么慰藉?他的手很脏,指甲里都是污垢。很久我都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好多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的工作):天使与恶魔。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什么天使,因为我去见这些人是工作需要。我把我自己定位为见证者,见证他为何到死的边缘,见证他临死前的心态,见证从生到死的过程。”丁瑜告诉记者。
丁瑜说:“(有一次)到福建出差,火车上,凌晨1点。因为晚上车窗拉着窗帘,望见朦胧的自然的夜色下,田野里,站着齐刷刷一排全部是我采访过的、已经被执行过死刑的人!”
“那么清晰,不同的表情,有的人哭,有的人笑,有的人漠然,各种表情的人,一溜站着那样看我,我当时都快崩溃了。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丁瑜告诉记者,她不是靠倾诉去缓解压力的,是靠理性去自行调节的。
每次采访结束,当丁瑜知道罪犯人生的最后想法时,她开始选择闭口不言,目送罪犯离去的身影,转身,望望绿树,看看阳光,感受生命的存在。
丁瑜告诉记者,她从小在公安局大院长大,家对面就是武警支队,支队里面就是看守所。父母也都从事公安工作。因为熟悉环境,从开始参加工作就开始做法制节目,所以个人的耐受性比较强。
“我这两年已经把我的工作和我的生活尽量剥离。”丁瑜说。
“其实知道过这么多故事,见过这么多人,听说过这么多案件,了解过这么多真实的东西,怎么说呢?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心里的垃圾也很多。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生命离开世界,哪怕是一只小狗小猫。我养的一条小鱼死掉,我都会伤心。但这样的人死掉,我不会伤心。从来没有一起案件,让我伤心过。”丁瑜说。
当犯罪人员被押赴刑场,身影远去的时候,丁瑜时常会想,相对受害人,罪犯是幸运的,至少对死亡,他们做好了准备。但对于受害者,死亡是突然降临的,他们不会拥有任何准备。
“我不同情他们,我只是惋惜他们。”——或许这是丁瑜摆脱226个死刑犯对自己的影响的唯一方式。
她希望恶性犯罪能够消失,她能够停下脚步,结束这档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