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代史上,“山东大汉”傅斯年占据特殊地位。年轻时,他作为游行总指挥,积极参加五四运动;成年后,在学术上和政坛上获得“双赢”,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出任过台湾大学校长。而最为人们称道的,还是他爱憎分明、仗义执言的士人风格:他曾用八年时间,连续弹劾,把“不倒翁”孔祥熙拉下行政院长宝座;他曾拍案而起,以一篇妙文《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让宋子文丢掉了行政院长乌纱帽;他还是知识分子中唯一的一个敢在蒋介石面前跷起二郎腿、大声说话的人……傅斯年因此有了个绰号:“傅大炮”。
作为一名著名的史学家,傅斯年生前准备撰写一部民国史,并留下了大纲。在《循良传》一节中,仅仅收录三个人,王永江位列第一。
王永江是中国著名的理财高手。其人简朴,他的故居,与辽南普通民居没有什么不同,可惜在前几年就被拆除了,而他的著述《读易偶得》、《铁龛诗草》、《医学辑要》、《方书选粹》等,在一些图书馆内仍能查到。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是很熟悉王永江这个名字,作者在文中讲述了王永江与张作霖的一段故事,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看到王永江的一个侧面。
1916年4月,张作霖当上了奉天督军兼省长。作为一个省长,每天的工作千头万绪,但他只读过三年书,很难应付各方面的问题。于是他决定仿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纳士,以重金聘用各种人才。
礼聘王永江
一日,张作霖的谋士袁金铠谈及王永江,并举荐说:“永江乃天下奇才,将军幕下诸君无出其右者。请将军直释小嫌,以就大业。”
于是,张作霖派人备礼去请王永江。王永江闻讯长叹:“张将军门前戈戟森列,我这个小小的芝麻官到了门口,可是诚惶诚恐啊!”
办事人员回到帅府,把王永江的话复述了一遍。张作霖弄不清楚王永江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去找袁金铠。经袁金铠一番解释,张作霖哈哈大笑:“王秀才跟我这个大老粗兜什么圈子,他不就是要个面子吗?好,我给他就是了。明天王秀才进府,我亲自出迎!”
第二天,王永江如约而来,张作霖披挂整齐,笑脸相迎。见面后,他拉着王永江的手,亲切地问道:“公何来迟?”
王永江微微一笑,回答:“尚未晚也。”
为了表明自己器重他,张作霖特意吩咐副官:“告诉外边的人,我今天有贵客,谁来了也不见!”
张作霖与王永江并肩走进帅府,谈了整整一天。张作霖十分满意,拍着王永江的肩膀,说:“你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人才啊!”并任命他为奉天省警务处处长兼沈阳警察厅厅长。
让兵也见识见识秀才
那时沈阳的社会治安是个烂摊子,警察被人骂作“巡警狗”,绿林出身的军人们横行霸道,打骂警察的事时有发生,王永江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岂能改变这一现状?
一天,五十三旅旅长“汤大虎”(汤玉麟)的部下宋某在平康里寻衅滋事,被闻讯赶来的警察抓进了警察局。“汤大虎”认为自己救过张作霖的命,便有恃无恐,带领一大群卫兵闯进警务处,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责令王永江放人。王永江发起了文人脾气,不予理睬。“汤大虎”面子上挂不住,立即回去集合部队,将警务处围得密不透风,一场战斗即将打响。王永江也还以颜色,立即命令警察严阵以待,并在警务处大院里架起小钢炮,随时准备开炮反击。
因事情闹大了,结果孙烈臣、张作相等人纷纷出面,要求张作霖撤换王永江,甚至武装晋见,大闹督军署;王永江以守为攻,以母亲病重为由请求辞职,返回了家乡。张作霖很少和文人打交道,一时乱了阵脚,后来他想了又想,只好做一场戏来搪塞。他桌子一拍,手指汤玉麟的鼻子,骂道:“妈拉个巴子!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小子这么闹,是活得不耐烦了?”汤玉麟气不过,拉上自己的队伍,去了新民县。
事态平息后,张作霖将王永江从金州请了回来。不久,就调他担任财政厅长兼烟酒专卖局局长。这样做一箭双雕,既可以请王永江解决财政顽疾,又能让汤玉麟等老部下心里舒服一些,和和稀泥。“篱花落尽菜花香,浅草沿堤踏落晖。水上风来红蓼响,一双饥骛背人飞。”王永江是个很单纯的人,他信奉士为知己者用,既然张大帅这么器重他,他即无二话。于是,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他下令清丈土地,对过去隐瞒不报的庄园、围场、牧场等,统统加征田赋,触犯了一些人的既得利益。因为王永江字岷源,有人就用南方话的谐音,骂他为“万民怨”。他严肃纲纪,依法枪毙14人,风气为之一新。他主持发行公债500万元,筹集资金,创办实业……
到了1920年3月,奉天省的财政状况明显好转,不但偿还了1000多万元的债务,还有许多结余。张作霖喜形于色,对王永江说:“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他想让王永江担任省长,王永江考虑再三,婉言谢绝。张作霖主意已定,不愿收回成命。几经说服,王永江建议说:既然大帅如此器重我,我就代你办理省长事务,但不担省长之名,省长之职仍归你兼任。王永江深知张作霖是个大老粗,办理一般的事务很容易随心所欲,于是王永江提出条件:“凡省内大小官吏,悉由已任命,不许雨公干预”。因张作霖将王永江视为左膀右臂,所以他只好经常对到政府任职的小兄弟们叮嘱:“王岷源脾气不好,颇难伺候,务要谨慎”。
“鹿尾白菜卷”
1920年直皖战争后,直、奉两系军阀共同控制了北京政权,并推荐靳云鹏组阁。后来,张作霖改为支持梁士诒出任国务总理,迫使靳云鹏辞职,直、奉矛盾由此尖锐。张作霖兵强马壮,决意武力对付直系。对此,王永江坚决反对。他认为,东北久病初愈,应继续搞好民生建设,不应自不量力,有问鼎中原的贪欲。但张作霖一意孤行,王永江愤笔写道:“英雄见与书生异,书生抱负济何事?”
1922年4月29日,张作霖到达军粮城,向部队下达总攻命令。5月5日,经过血战,奉军败退出关,损失惨重,牺牲2万多名,被俘4万人。6月18日,直、奉代表签订停战条约,以山海关为分界线,奉军撤出关外,直军也大部分撤回原防,第一次直奉战争宣告结束。
为了离间王永江与张作霖的关系,拆奉系的台,直系军阀吴佩孚请总统徐世昌下令免除张作霖东三省巡阅使等职,任命王永江为内务部部长。王永江不加理睬。张作霖在日本的幕后支持下,自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宣布东三省“联省自治”,东北独立,并任命王永江为奉天省长。一年后,全省经济开始复苏;1923年,全省的税收总额高达3000多万元,扣除支出,盈余820万元。
可是,张作霖念念不忘扩军备战,至1924年9月,东北陆军总兵力达到25万,还组建了海军和空军。10月,为了策应、声援卢永祥与齐燮元争夺上海,张作霖发动了第二次直奉战争。
第二次直奉战争奉军大获全胜,但张作霖不见好就收,却乘势到处抢占地盘,结果陆军经费支出就达一亿多元,占全年总支出的89%,导致东北地区货币贬值、物价飞涨,人民怨声载道。在大连养病期间,王永江给张作霖的干将杨宇霆写信,指出:“将来不待外力来侵,已成自杀之策,其危险视外力来迫相等,此岂图存之道!恐不过一年后,即自索于枯鱼之肆矣!不速图挽救,危险即在目前。”
1926年1月24日晚上,王永江心灰意冷,破例请同事们吃了一顿饭,头一道菜上的就是“鹿尾白菜卷”(鹿尾寓意“路危”,白菜卷寓意“铺盖卷”),临别时,还分别赠送每人一张自己的半身照。次日,他向张作霖请假,希望回金州探望双亲。当天恰是正月初九,王永江的生日,张作霖以为廉洁的王永江是为了躲避生日应酬故意回乡待几天,爽快答应了。
“为当代有数人才”
数日之后,张作霖不见王永江回来,却收到了他的辞职信。张作霖当即复电:“尚望以大局为重,早日言旋。”他先后派遣袁金铠、张学良等人到金州,请他回去好好谈谈。但王永江决心已定,一概不见。1926年7月,张作霖亲自出面,吃的还是“闭门羹”。
1927年以后,物价飞涨,奉天省发行的纸币奉票币值暴跌。1月,奉票兑现洋的市价为2元8角;5月下旬,跌至3元5角5分;7月底,达到5元6角4分。6月21日,王永江在《日记》中写道:张雨亭在北京就任中华民国海陆军大元帅,人之将死,强作回光,此之谓也。
1927年11月1日,王永江在金州病逝,享年56岁。临终前,作为东北大学的第一任校长,他“犹念念未见东北大学毕业生为憾”。噩耗传出,人们深为叹息,称赞他“为当代有数人才”。王永江安葬的墓穴位于大连金州肖金山南麓,现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