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仪,一个与名字同样温婉柔情的女人。17年前,她大学毕业后放弃留校任教的机会,随心爱的恋人远赴哈萨克斯坦当时的首都阿拉木图(现已迁往阿斯塔纳)。今年元旦,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见到了依然清新亮丽、气质高雅而且聪慧灵秀的她。当我探询有关她的故事时,她那充满幽怨的眼睛却注满了泪水,随后给我讲述了她那孤寂的、哀婉凄美且历尽磨难曲折的异域故事……
我曾经为有这样英俊的男朋友而骄傲
我于1966年出生在新会一个本分、严谨的知识分子家庭,爸爸妈妈对我百般宠爱。侨乡的山清水秀和民风的纯朴,赋予了我如花似玉的美貌和温柔如水、沉静迷人的乖乖女性情。
我从小就很勤奋,经过10多年的寒窗苦读,于1985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北京的一所艺术院校,主修舞台美术。
从大一到毕业,我一直都不乏男生追求。在众多的追求者中,我选择了赵伟。他是南京市人,长得很帅气,谈吐优雅、才华横溢,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点像日本著名影星三浦友和。我曾经为有这样英俊的男朋友而骄傲。
恋爱的季节是美丽的。我们一起钻研知识,一块切磋艺术。学习之余,我们咏诗填词、吟风弄月,自由自在、相依相偎,恍如《红楼梦》中贾宝玉所唱的: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步月随影踏苍苔。有一年我过生日,他出其不意地为我安排了一个充满浪漫气氛的生日晚会,期间还宣读了他为我而写的《万言情书》,直言不讳地说:“我爱你。”为此,我感到心里有一根弦被赵伟轻轻地拨动着,发出优美而动听的颤音。那天晚上,我激动得无法入睡。
随着时间的流逝,爱情的果实也一天天地成熟了。也许是性格的互补,我们的爱是十分快乐的,也几乎没有什么瑕疵。他的呵护,使我仿佛置身于好莱坞经典爱情电影的氛围之中,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女人。
大四那年春节,爸爸、妈妈见到了赵伟,他俩十分满意。之后,我跟赵伟回到南京市,我的形象和举止给他的家人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我俩的关系也得到了他全家人的赞许。
我和家人挥挥手,像一只茫然而又勇敢的小鸟,拍打着翅膀,向着陌生的阿拉木图飞去
1989年,我们大学毕业。当时,出国风盛行,作为刚刚步出校门的热血青年,赵伟也按捺不住,要我随他一起去阿拉木图。对此,有人劝我,在国内过得好好的,何必要自讨苦吃呢?想起到举目无亲、人生地疏的阿拉木图要比留在熟悉的北京城生活会艰难得多,我也犹豫过,但是,想到是和赵伟一起奋斗,我又增添了勇气。不久,我和家人挥挥手,像一只茫然而又勇敢的小鸟,拍打着翅膀,向着陌生的阿拉木图飞去。
在阿拉木图,优美的芭蕾和缤纷的油画透出自信和优雅;美丽的巴尔喀什湖洋溢着青春和活力;敦厚淳朴、像洋葱头那样既圆又尖的俄罗斯式建筑散发着凝重和忧郁。置身于这样一个梦幻般的城市,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美丽、那么新奇,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座寒冷却处处充满祥和的城市。
可能是由于专业对口的缘故,我和赵伟很快就找到了工作,但由于没有房子,我们的婚礼一拖再拖。直到1993年,我们才凑足钱买了一套面积只有80多平方米的旧民居。因为手头拮据,我们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只是按照当地风俗在阿拉木图市的“二八”烈士公园留个合影,就悄悄地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
一年以后,我怀孕了。我将喜讯告诉了赵伟,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
有一天,我忍不住小声问他:“近来,你老是心事重重,是因为什么?”
他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我想去阿特劳州办一家贸易公司。”
“我们有那么多钱吗?”我问。
“我正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以我们中国人的身份办理执照,需要10万坦戈,但以当地人的名义办理,则只需1000坦戈。”
“你的意思是……”我不解地问。
“我想与对门那个日耳曼族姑娘丹尼耶尔·索菲娅合作,并以她的名义办理注册登记。”
“你决定了吗?”我酸溜溜地说。
“嗯。”
“没有其他的途径吗?”我不无担心地问。
“暂时没有。”他紧紧地抱着我,说:“请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只好含着泪水对他说:“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我彻底失望了,决然地在上面写下了“同意离婚”的字样
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去医院做产前体检。每每看到别的女人有丈夫小心地搀扶着做产前检查,我的心便百般滋味。在孩子出生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是自己一手提着药瓶、一手扶着墙壁走向洗手间的。那时的我特别敏感,满脑子都是故乡的事和故乡的情。其实,我更加害怕的是,我和赵伟的婚姻会出现问题,因为人生总是充满着变数。
初时,我们几乎每晚都通电话,但后来他的电话越来越少,内容也由情意绵绵变得冷冷淡淡。
孩子出生之后,为了照顾孩子,我不得不辞去工作,经济因此而变得拮据。由于经常睡眠不足、吃喝不正常,我的身体也变得比较差,可当赵伟从阿特劳州打电话询问家里的情况时,我却说:“一切正常。”
为了能够给孩子买营养品,我咬牙挺着,去街上乞讨似的拉主顾,给人画像,到华人餐厅做服务员,后来还辗转七八家工厂,装过玩具、卖过电器、缝过服装,但所得微薄,生活依然十分困难。
1998年,赵伟委托律师来信要求离婚,理由是为了扩大经营,必须与那位日耳曼族姑娘结婚,最后还说给我一定的经济补偿。
他的信像箭一样射中我那毫无防备的心,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浑身瘫软地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捂着脸,泪水禁不住从指缝中淌了下来。我觉得一切都虚无缥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第二天早上,我给他挂了个电话,说不同意离婚,也不需要什么补偿,我和小孩依然等着他。谁知一个月后,却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和赵伟的离婚诉讼书。
我彻底失望了,决然地在上面写下了“同意离婚”的字样。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黯淡、最艰难和最痛苦的时期。我住在简陋的小屋里,只靠晚上在微光摇曳的娱乐城中推销啤酒赚来的钱维持生活。有一次,正值隆冬,我担心女儿冻着,出门前给她加垫了一张电热毯。一个小时后,当我匆忙赶回家里时,只见电热毯冒出缕缕白烟,女儿痛苦地在床上挣扎着,身上的棉衣快烧着了。好险啊!我把女儿紧紧地拥在怀中。那一晚,我的身子一个劲儿地哆嗦着,整整哭了一个晚上,就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小鸟,独自躲进丛林中舔着从心里流出来的血。
只要女儿能够健康地成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包括原谅她的爸爸?
痛定思痛,我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一方面把爱全部倾注在小孩的身上,虽然身体因过度劳累而变得十分瘦弱,但只要听到女儿的笑声,我的心中就泛起了无限的欢乐;另一方面,将精力用在美术创作上。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为南韩一部舞台剧进行的舞台设计,大受欢迎;为德国一家公司设计的木偶戏人物造型又一举夺标,从此,我的生活开始出现转机。
更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女儿很懂事。8岁时,她就会帮我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我洗衣,她拖地板;我做饭,她擦桌子。有时,我身体不舒服趴在床上,她就给我捶腰、揉背。她经常对我说:“生活是酸的,糖果是甜的,只要心情好,生活中处处都会铺满糖果。”
听着女儿说出这些与年龄不相称的话儿,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酸痛,忍不住张开双臂紧紧地搂着女儿,抽泣地说:“妈妈对不起你啊!”
赵伟偶尔有电话来,询问女儿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有一次,他在电话中听到女儿的笑声竟然忍不住哭了。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持续了将近25分钟。他的哭泣声像杜鹃啼血一样萦回在我的耳际,让我压抑得无法喘过气来。他告诉我,他结婚后不够两年,由于一些原因,又离婚了,恳请我将女儿给他,以便将来在哈萨克斯坦继承遗产,但我没有同意。
随着女儿的长大,她经常问我:“爸爸在哪儿?”每当这时,我便含着泪水对她说:“爸爸出差去了。”有一天吃晚饭时,她又问:“爸爸去哪里出差呢?”
“不知道!”那一天,我心情很差,不耐烦地对她说,“以后不要再提他了。”
整个晚上,不管我怎样逗她,她也不说话。我忙着设计一个人物造型,便由女儿独自睡觉了。深夜,我坐在女儿床头,发现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我的心不由得一阵痉挛:“自己心情不好,干吗要连累女儿呢?”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守在女儿的床边,等她醒来后,便抱住她:“对不起,昨天妈妈心情不好。其实,你的爸爸在阿特劳州。”
“妈妈!”女儿开心地搂着我的脖子,“我有机会见到爸爸吗?”
“有,一定有!”经过昨晚,我幡然醒悟:自己不应当刻意压抑女儿对其爸爸的思念,只要女儿能够健康地成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包括原谅她的爸爸。
“你那弱小的肩膀原来是那样的坚强,你让我感动,也让我一生内疚”
女儿的学习成绩很好。2004年的纳吾热孜节,她被学校推荐参加数学竞赛,并荣获“一等奖”。获奖回来的那一天,我搂着怀抱奖杯的女儿,激动的泪水汹涌而出。此时此刻,我真正品尝到了做母亲的快乐。晚上,我为女儿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但女儿却一改往日的情形,闷闷不乐。我问她:“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看了我一会儿,好半天才说:“我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让他开心开心,好吗?”
“好!”我一边说一边拨通了赵伟的电话。电话的另一端,赵伟听到女儿的声音就激动不已,抽泣着说:“爸爸要奖励你,你需要什么?”
“我不要奖励。”女儿对着话筒用力地晃着脑袋,“我只想爸爸回来。”
十几天以后,赵伟回来了。他要接我和女儿到市区一家豪华宾馆吃饭,我谢绝了:“这么多年我和女儿都在家里吃,习惯了,你就没有必要破费了。”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赵伟拉着女儿,看着我不好意思地问:“今天晚上,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只要女儿喜欢,”我平静地说,“我没有异议。”
夜里,赵伟来敲我的房门,轻轻的,若有若无,但我没有理会他。他走后,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将头捂在被子里痛哭起来。
第二天女儿上学后,赵伟对我说:“我们重新开始,行吗?”
“不行!”我坚决地摇了摇头,“昨天晚上你能够在家里住下来,全是因为女儿。现在,我已经懂得如何去营造自己的婚姻和家庭了。”
赵伟含着泪水将7万元美元交给我:“这一点钱用来给女儿读书用吧。”
“没有这个必要,你收回吧,我和女儿什么都不缺。”
“你一定要收下,否则,我的心更加难受。”
面对憔悴的他,我不忍心伤害他,于是我收下那7万元美元,并将它存放在女儿的名下。
半个月以后,我收到赵伟从阿特劳州寄来的、依稀可见泪痕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
……今天,我才真正认识你,你那弱小的肩膀原来是那样的坚强,你让我感动,也让我一生内疚……经过寒冷的人方知温暖的珍贵,虽然你已经不爱我了,但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淑仪,我爱你!
看完信,我抬头望着那轮日渐消瘦的明月,她带着淡淡的红晕,好像哭泣后的泪眼……